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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旮旯窝人在上海(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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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旮旯窝人在上海(三十一)

推病号出去透气是个极其麻烦的事情,是护工保姆最不愿意干的活。像我这种家人对病号漠不关心的护工保姆,是其他同行羡慕嫉妒恨的对象。我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户外还是户内管理病号,我可以根据自己的心情对病号指手画脚或者控制病号的饭量,他们的家人对此会睁只眼闭只眼,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人在做天在看。

如果家人对护工保姆和病号要求不高或者干脆放任自流,我疑心要么家人的心理有问题,要么是病号和家人的关系已经到了你的死活跟我无关的地步,也或许两者都有。可怜的老头,躺床上久了,成了令人嫌恶的多余人。

上午十点多钟,太阳懒洋洋地出来了,屋里亮堂许多,我把窗户打开一个小缝,一股冷风忽的一下挤进来,凉哇哇地扑到我的额上,我激灵灵打个冷颤,冷气顺着脖颈传遍全身。桌上王天宁的作业本被风吹得哗哗啦啦,飘落到桌下的玻璃缸里,惊到缸里酣睡的缩头老鳖,它趔趄了一下身子,从垫在身下的两块小黑石头上滑到一边,头无奈地伸出硬壳,贼溜溜地巡视一圈,又缩进了壳里。

我赶紧把作业本从玻璃缸里捞出来,刚刚想探出脑袋张望的鳖头又倏地一下缩了回去,而后又不放心地伸了出来,四肢乱弹撑着,好像要做出逃跑的姿势,小小的玻璃缸,你能跑到哪里去,不自量力的家伙,你就好好待在你的小缸里吧,还想去河里海里不成?你已经注定在这小窝里过余生了,哪里也别指望了。老鳖挣扎了一会儿,果然很听话,又老老实实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啥都一样,老天爷好像啥都替你安排好了,无论你怎样扑腾,总也逃不出玻璃缸的命运,看着外面的世界怪大怪热闹,这些都不属于你,你只能眼巴巴地看看,然后还是要乖乖地趴在角落里听天由命。

作业本上的红叉叉跟鸡爪挠出的血道道样,在水的浸渍下顺着本子往下滴答着红水,我赶紧甩甩水,拿出卫生纸把作业本轻轻擦擦,再看,本子已经面目全非。我心里开始七上八下,这跟命根子一样的东西落到这下场,要是让老太太或者铁英知道了,还不气翻天。

我就不信了,作业本比老头还重要?把作业本先放在窗台上晾晾,今天天气不赖,把老头整出去晒晒太阳要紧,他屁股上的褥疮有发大的苗头,不小心一碰住疮口就哼嗨着疼。这边哼嗨着,那边卧室里的老太太跟没听见一样,吃完早饭把王天宁送走后就趴在床上发愣,平日唠叨惯了,猛下不吭气我反倒是不太习惯了。

把老头从床上搬到轮椅上不是件容易事儿。在别家,这项工作必须有人协助完成,可这家就格外出奇冒泡,对老头不闻不问,心情不好了,再拿老头当出气筒,老头敢怒不敢言,支叉着脖子瞪着眼刚想发飙,哼哼两腔又跟老鳖样缩回去,就会白楞着眼翻来翻去也没人搭理他。老头听说要推他出去透气,马上来了精神,试摸着想自己翻起身。

“啧啧啧,外公好样的,长能耐了,自己起来了。”我逗他,老头呵呵笑了。

“唉,眨眼即是入土之人,世事难料,当年我也是雄心壮志,走南闯北,谁承想现在落个如此下场。”

“外公,甭感叹了,都过去了,又回不来了,想恁多啥用。今儿个天气好,咱下楼晒晒再说。”

老太太不帮忙,我只能自己把老头鼓捣到轮椅上。老头身量大,年轻时一米八多的大个子,现如今虽说缩水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要是把他提溜起来,不费一番功夫可不中。就这样身子完全不能自理了,嘴里还念念不忘他酷似国家伟人的外形,常常以伟人的形象在我面前自居。看他霜打的脸上有了一点暖色,我也不忍再打击他,吹吧,男人都喜欢吹牛皮聊以自慰,反正也不犯法碍不着别人,想咋吹咋吹吧。

“外公,你先等会儿再说,伟人瘫痪了不是也跟常人一样,动不了要人伺候,你先配合我,坐到轮椅上再说。”

老头点头,我先把轮椅推到床沿靠近老头屁股的地方放好,然后上床,两腿分立在老头身体的两边,俩手拉住老头的俩胳膊,运足力气,一下子把老头的上半身拉起来。这一幕一定很好笑,一个一米五的小低个,胯下是一个酷似伟人模样,曾经豪情壮志走南闯北的大男人。而这个大男人正被一个瘦小的女人拎着拽着,往轮椅上拖,连坐轮椅都如此艰难。思想不可打岔,我要迅速在他身后支个被子,顶住后背不往后再倒过去,跳下床,俩手环抱老头的胳肢窝,老头怕痒,刚刚动一下他的胳肢窝,他就扭捏着身子嗤嗤笑,我假装生气的样子训斥他,说再这样就不带他出去了。他一看我拉脸,赶紧把俩胳膊勉强架起一点,示意我继续。我架住他的胳肢窝把老头的屁股用力转到轮椅的地方,往外使劲拽,老头的腿虽使不上太大的劲儿,也能多少配合往后蹬着,直到屁股挪到轮椅的边缘,我一手拦住老头的腰,一手再拉住轮椅的后把手,俩手前后用力,老头就稳稳当当坐到轮椅上了。看着老头坐好后,脸上一丝露出难得的微笑,我心里有几分得意,感觉自己无所不能的踏实,又有几分庆幸,幸亏我不是他。

院里平日里闲人极少,过往的人行色匆匆,赶着忙工作忙人生去了,这些亭台流水,花花草草好像专门为我们这些闲人准备的。太阳暖洋洋照着,找一个避风有阳光的角落,坐下看看花草流水,亭台楼阁,心里马上静了,像回到了乡下老家,周围一切都闲散放慢下来,慢得几乎感觉时间不动了。

院里有几个晒暖的闲人都下来了,俩轮椅并排着队,不远处是两个护工保姆坐在一起唠嗑,一个轮椅上坐着六十多岁的干巴瘦的小老头,他姓陈,都叫他陈叔,老伴几年前去世后,他一直郁闷在心,瘫痪两年了,跟前有俩儿子,一个不胜一个,大哥让老爷子立遗嘱,死后把房子留给他的儿子,家里唯一的男孩,老陈唯一的亲孙子。老陈的二儿子立马翻脸,如今男女平等,老大凭啥法说把老爷子的房产给他儿子,我还有女儿呢。家里乌烟瘴气,你争我抢,老陈气的半死不活,最后立下遗嘱,房子没俩孩子的事儿,俩孙一人一半。伺候陈叔的护工保姆是那个白胖高个的中年女人秀娥,她是个心直口快的嘎嘣脆,肚子里啥都存不住,主家的私密事儿,她自己家的私密事儿,被她那张漏斗嘴抖漏地干干净净,老陈家的那点事儿,连老陈的俩孩咋吵架骂架的细节,院里的保姆们都知道。

另一个轮椅上坐着满头白发满脸红光的老太太,老头年轻时就不在了,她带着四个闺女吃糠咽菜地把她们拉扯大,现如今,闺女们各个孝顺,不仅雇佣专门的护工保姆,姊们四个轮流陪着妈妈。老太太虽说瘫痪十多年了,红光满面,外人一见就夸老太太有福气。伺候老太太的女人叫彩云,鸭蛋脸皮肤黝黑,她跟秀娥没事就推着病号出来唠嗑。把病号推到太阳地里晒暖,她俩坐在一边闲拉扯。

我一下来,仨女人凑够一台戏,叽叽喳喳开始,东家长西家短,把城里人羞于启齿的发霉事儿都拿出来晒太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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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娥胖胖的白脸上露出一丝神秘,她环顾四周,压低嗓门,脸上闪出一片薄薄的红云,忽而又飘走了,又变回了白白的她。

“老陈不是啥好鸟,老色鬼。”秀娥撇我一眼,气愤中夹杂着洋洋自得,比着我她还年轻,应该有资格骄傲一下,快五十的女人,仍然残存些诱惑男人的魅力,这应该算是幸运。

秀娥看见我俩一脸好奇的样子,往她身边凑近,显得更兴奋了,淡淡的红云又飞到了白胖脸上。

“昨晚上,我给老陈擦身子,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使劲摸我亲我,那玩意居然撅多高,老不死的东西,丢死人。”秀娥又偷偷瞥一眼不远处闭目养神的老陈,压低了嗓门。“他说,他有钱,别跟儿子们说,晚上跟他睡一觉,我要多少钱他都愿意。”

“这钱多好挣,你同意了没有?”我俩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她。

“我把你俩当好姐妹,问你们,你俩倒好,故意耍我是不是?这老头不是啥好东西,要是你,你,同意吗?”秀娥指着我和彩云。

我和彩云面面相觑,我们没有遇到这样的主家啊。

“要是遇到了,你俩会怎样?”秀娥步步紧逼问我和彩云。

“我是不会要这污目钱,家里有老头,又没有离婚,干这档子下流事儿,绝对不中。”我坚决反对。

“有啥不行,咱们出来不就是挣钱的,又不是出去乱搞,就这一个病老头能咋滴你,不就是躺他身边说说温存话嘛。他又不会乱动,你怕他做啥?”彩云还是年轻,啥都看得开。

我心里居然酸溜溜的,啥时候都是女人俏有人要,要是长得跟丑八怪样谁能稀罕。秀娥除了脸生得怪白,也没有啥特别好看的地方,就这都能被人相中,要是她同意,能多挣好几倍钱,这钱挣得太容易了。我心里觉着不舒坦,辛辛苦苦忙乎一月,也比不上跟人睡一觉挣得多。可是,这档子事打死我也不干,既然自己不会干,为啥心里不舒坦甚至有些生气,我有点搞不懂自己了。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挣钱多又没啥损失,多划算,要是我,我就干。”彩云在保姆群里比较有信誉,她说的话还是很有份量的。

秀娥的炮筒子嘴突然熄火了,她翻着眼默不作声了,是不是在考虑她今晚的命运。日头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光好像钻到皮肤里了,把秀娥的整个脸映得白里透亮。

不远处的小亭子边上,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警惕地左顾右盼,似在找一个安全妥帖的地方晒太阳,它的眼神敏锐胆怯,脚步缓慢优雅,细碎的猫步在暖阳里小心翼翼,它抬头看一眼亭子上高高的斜栏,迟疑着,好像在寻思,也许这里是安全又避风晒太阳的好地方,它敏捷地直立起身子,顺着亭子的围栏爬上去,在斜栏的间隔里团成一团,悠闲地趴下头眯上眼,偶尔睁眼看看下面的一切,它高高在上,谁能惊扰。

秀娥长一张铁嘴,再说都不知累,嘴角新鲜的白沫盖住已经干裂的白痂,偶尔喷出的吐沫星子不偏不倚跳到我的嘴唇上,我侧了侧身子,用手抹拉一把嘴,把头转向一边。

一只酷似红孩的小白狗穿着花马甲,耳朵上的毛发染成了蓝色,尾巴也染蓝了,它旁若无人地撒着欢儿径直往不远处的亭子里跑去,屁股后忽高忽低的蓝尾巴在阳光下跟煤气灶上蹿跳的蓝色火苗样闪动。

也许动物跟人一样,需要伙伴,不管是不是合乎自己的胃口,只要身边有个伴厮磨着,总归比孤单着强。小花狗好像嗅到了伙伴的气息,它嗖的一下子窜到亭子边上,抬头仰望着闭目养神的流浪猫,抬起前爪上下抓挠着栏杆,嘴里低声呜呜着,像在呼唤又像祈求。流浪猫不屑地直起头,抖抖身子,往下张望,很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新贵。小花狗前爪不停地扒拉着,似也要爬到斜栏上与猫玩乐。猫迟疑着,躬起身子,屁股朝后伸伸懒腰,“嗖”一下,好像在小花狗面前鬼摆它高超的轻功技能,娴熟优雅地划过一条弧线,轻轻落在小花面前。小花窃窃地退后几步,趔趄着身子,扭过头张望。从亭子的后面走来一个肥胖的老太太,嘴里喊着“妞妞,快回家了,快点,听话。”

小花狗一边看着胖女人,一边又恋恋不舍地看看流浪猫。刚刚胆怯的样子一下变得骄狂起来,它上蹿下跳地扑向流浪猫,本来想靠近它的猫吓了一跳,慌张地看了看小花的胖主人,“喵”一声惊叫夺路而逃,只留下小花怅然若失被流浪猫勾走的眼神。

院里静了,秀娥说累了,太阳快当头了。看这仨轮椅上的病号暖洋洋地快睡着了,晒得差不多,该回家了。我们仨人正要推轮椅各自分头回去。从大门口方向开过来一辆小轿车,我大眼一看,是铁英开车回来了。秀娥没有见过铁英,彩云也顶不准铁英的模样,我指着小轿车给秀娥和彩云介绍说,开车过来的这个女人这就是老头唯一的闺女。她俩伸着脖子看,我说:“急啥,一会儿到她爹的轮椅边她停了车再看也不晚。”她俩点头。

“乖当,这女人有钱,这车得值百十万吧。”彩云对小轿车懂的多。

“宝马车,听说可贵”我应和着。

宝马车从老头的轮椅边上出溜着开过去了,连迟疑一下都没有。我直瞪瞪地一直盯着铁英,她开到轮椅边上时微微侧了一下脸,面无表情路过,像陌生人一样,并没有给她亲爹打一声招呼。车开得慢,老头也看见了自己的亲闺女,他趔趄了一下身子,嘴角抖动抖动,车漫不经心地经过后,老头一动不动了。

我们仨女人都愣神了。

“陈三儿,你主家是啥情况?这铁英是老头的亲闺女吗?”秀娥一脸蒙地问我。

“是哩狠,正儿八经的亲闺女。”我给她俩保证。

“我的亲娘啊,见亲爹连一个屁都不放,真是孝顺孩子。”彩云感叹起来。

我们仨女人带着城里人所不屑的乡下人短浅不解的目光各自回去了。我以前只见识过铁英对她妈指手画脚的样子,只见过她对王天宁说不好好学习,以后你就只能做个拾破烂的脏人,还见识过她在楼下遇见我时趾高气扬目中无人地飘过的样子,从没有见识过,她遇见自己的亲爹时跟遇见我时一模一样的样子,今天,我算是见识到大城市的文化人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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